十六

*武若牧

*ooc

七月才开头，沉闷无望的夜晚，没有一丝风。我刚冲完澡，躺在床上，没开灯，墙上映着月影盈缺。身体湿漉漉地同被子黏在一起，手指捻着滴水的发梢。床边的角桌上一本翻开的统计学，做了三道题，错了三道题；一听本麒麟，里面冰块已经化了大半。喝酒读书自然读不好，我想我不过是让自己快点入睡。

玄关处门响了几声，是我的室友。我看看表，一点过三刻。他也没开灯，径直走到床前，重重放下他的书包。他叫山崎，跟我一样在经济学部，修数量经济。我们很少有交集，他有无数打工和女朋友，回宿舍的时间少之又少，偶尔也会像这样早出晚归，在我睡梦里走一遭。不过今天我醒着。

“你们研究室的人让我告诉你，报告这周必须交。”

他正在点烟，火光照着他稀稀拉拉的胡子。

“你没睡啊？谁找你说的啊？”

“不认识，高个儿戴眼镜。”

“女的？”

关于山崎，总有些名声在外的罗曼史，我也替别人向他传过几次话，他的自来卷和银耳钉，带点艺术生的慵懒和不羁。家在京都本地，一心只想远走高飞，不想却东大落榜，读京大是他最始料未及的事。我刚来报到时他是接站的志愿者，向我提出租两人间的邀请：我不怎么会去住，你一人住两人间不是更好？后来我才知道他需要一个室友帮他打掩护，向他的父母、教授、女朋友。

我被迫卷入他的各种修罗场里，作为他精彩大学时光的脚注。但他同样也回报我，比如二年级帮我解决打工时遇到的变态。我那时在附近的便利店上夜班，几次下班都看到坐在路边穿帽衫的中年男人，尾随我转过“百万遍”。终于有一天他跟进了熊野寮，在黑暗的小径上欲行不轨。我在百般挣脱之际，山崎回来了，他一米八五的个头气势汹汹的脸，把那人吓得仓皇落跑。后来几天他还特意到便利店接我下班，我笑说也不怕被人误会，他倒显得大方：就说我是你男朋友呗。

我于是跟他出柜了。他也没十分惊讶，态度也没转变，我还是那个略显孤僻却诚实可靠的室友，并没有因为是同性恋就加分或减分。我倒是很庆幸有这样一个懂得分寸的朋友，令我同他足够熟络，又不至于爱上他。

“我回来准备OB访问，你确定意向了吗？”

我们已经大三下半学期了，实在应该把进路提上日程。我之前为了打工落下许多学分，不得不紧锣密鼓地选课修，被考试和报告弄得精疲力尽，OB访问这个词听来都陌生。

“你毕业以后要回东京吧？我也想去东京。找了几个公司的OB，材料发你邮箱了，可以参考下。”

关于未来，山崎非常务实，把他对组乐队改装车的狂热抛在一边， 选的都是证券、银行、房地产这样听起来高尚而乏味的行业，瞄准的也都是大手企业。我十分崇拜他这种人，样样都活得专业，想玩的时候玩，想赚钱的时候赚钱。相比之下我便显得懵懂无知，找不到那么清晰的目的，未来于我不过是一张白纸。

“天空不动产”，“第二营业所”。

我在没空调的图书馆里，昏昏欲睡地翻邮件，机械地读着屏幕上越来越模糊的字。

“武川政宗。”

就是他吧，一个随遇而安的决定。那是我残余的意识里看到的最后四个字。

-TBC-